路揚從手提包裏掏出一個很厚的牛皮紙信封遞給他們：“來得太匆忙，沒有準備紅包，這裏是我和我這幾個同事的一點心意。”

小餘是幹個體戶，天天和鈔票打交道，他只看了一眼就知道，信封裏至少裝著兩萬塊錢，當即嚇了一跳：“哥，這禮太重了，我們不敢要。”

“收下吧！既然我認是妮子這個親妹妹，這禮就不算重。”

小餘還要推脫，計潔上前一步說道：“收下吧！這是我們的一點心意。”她的態度似乎不容拒絕，這個年輕的女軍官臉上沒有微笑，給人家一種過於嚴肅的感覺。這幾個前來參加結婚喜宴的軍官，從頭到尾沒有說一句恭喜的話，只用祝福兩字代之。他和妮子不好再推辭，收下禮金，讓迎賓將他們領到宴會大廳。

酒店的主宴會廳坐滿了人，至少有二十多桌客人。四名軍官同時出現在這裏的時候，無疑是引人註目的。路揚和抱著骨灰盒的老吳被安排坐到了主桌，和鄭廣川的妻子以及親家一桌。

“嬸，我來了！”路揚盡量控制住自己的情緒，微笑著和鄭廣川的妻子打招呼。

“啊！你是小路啊！穿上這衣服我差點認不出來了。”

這是鄭廣川的妻子第一次看到路揚的樣子，這個善良的農村女人以前以為路揚不過是丈夫經商時認識的忘年之交，沒想到他居然是個這麽年輕的少校軍官。也是驚喜異常，噓寒問暖，又高興地將路揚介紹給她的親家。

親家夫婦都是農村人，本來以為兒媳這邊今天沒什麽客人來，沒想到突然冒出這麽多穿制服的官家人，再也不敢瞧不起鄭廣川的家人，對路揚他們也是熱情不已。

婚禮開始了，當司儀在舞臺上鄭重地把新娘交給了新郎，坐在人群裏的路揚低聲念道：“鄭叔，妮子找到了自己的歸宿，您可以安息了。”

臺上的妮子幸福地流下了眼淚，在經歷了那麽多的風雲之後，這個苦命的女孩終於找到了人生的歸宿。在今天這樣重要的日子裏，她無法避免地想起自己的父親，那個連葬在什麽地方都不知道的父親。不明就裏的司儀見她情緒有些激動，便問她的感想。妮子含淚說道：“在這樣重要的日子，使我想起一個人，如果他今天能在這裏的話，他一定會非常願意親手把我交給我的丈夫。”

司儀這才回過神來，反應機敏地化解這種尷尬：“漂亮的新娘子想起了她的親人，但是沒有關系，今天同樣來了很多親心她愛護她的家人，有這麽多的祝福，足以彌補她心裏的那些遺憾。”

妮子的目光在人群中很快就看到了路揚——一個和他父親聯系最近的人：“我想邀請我哥上臺來，代替我的父親把我嫁出去。”

司儀也看到了路揚，所有的目光都看到了這個年輕的軍官。

“讓我們用熱烈的掌聲歡迎那位英俊的少校，來完成這件莊嚴而幸福的事情，親手把他的妹妹交到新郎的手裏。”

掌聲四起。

路揚動情地站起身來，大步走上舞臺中央，托起妮子的手，大聲對著麥克風說道：“首先我非常感謝，也熱烈歡迎各位親朋好友今天能夠抽時間來參加我妹子的婚禮……”他的眼眶有些濕潤了。

臺上鴉雀無聲，所有的目光都盯在他的身上。就連臺下的那些警察和軍人都註視著他，他們大多數人不認識這名年輕的少校，但是隱隱約約地知道他們來自一個特殊的單位，這名少校和他今天帶來的這三個人都不是簡單的人。他們沈著、剛毅、目光如電。

“妮子，在今天這樣重要的時刻，我想告訴你，也想告訴所有人，你的父親不是傳說中的那樣，相反他是一名偉大的父親，是一個了不起的人。我是一個軍人，我用軍人的榮譽擔保我剛才說過的話全部屬實。但同樣因為是軍人，我不能說太多。今天，我有幸能夠代替他把你嫁出去，我深感榮幸，替你們高興，也替他高興。小餘，現在當著這麽多親友的面，我把我妹子正式交給你，我希望你用一輩子去照顧她，保護她，承擔起一個男人的責任，你可以嗎？”

個體戶小餘是個憨厚老實的年輕人，聽到路揚的話後，他激動起看著自己的妻子，大聲地答應了：“我可以的，請哥放心，我一定對妮子好。”

路揚鄭重地把妮子的手遞給他，他們夫妻相擁的瞬間，掌聲再次響起。

“我祝你們幸福！”路揚的眼圈紅了。

“謝謝哥！”

“謝謝哥！”

臺下的人們被這種充滿神奇魔性的一幕感染了，他們看到坐在臺下的三名軍官眼睛都濕潤了。那個一直抱著小箱子的老軍人更是雙手都有些微微顫抖了。警察和軍人的職業敏感讓他們意識到這背後一定隱藏著一個驚心動魄的故事。

婚禮在幸福溫馨的氣氛中結束了。

等到第二天的下午，當地派出所的一輛警車來到了妮子和小餘的小區，找到他們。接他們的是昨天來參加過婚禮的所長。

“妮子，你和你媽還有小餘跟我去趟市裏，有重要的事情需要你們參加。”所長的神色黯然又帶一點嚴肅。

“是不是出什麽事了？”

“你哥在市裏等你們，他有些事要和你們當面說。”

昨天婚禮一結束，路揚就和他的四個同事執意離開了，沒想到他們還在市裏。

妮子和她的媽媽還有丈夫小餘下了樓，坐上警車去了市裏。派出所長一路上沒說什麽，或者是他根本不知道怎麽說。警車一直開到了市裏的烈士陵園，在一個偏僻的角落裏，站著二十幾名軍人和警察，還有幾個地方上的領導。他們戴著黑紗袖親自來為英雄送行。

看到鄭廣川的家屬過來，所有的軍人和警察都沈默不語地肅立，他們和地方領導一樣，每個人都神色肅穆而莊嚴。

一身軍裝的路揚帶著那三名戰友站在最前面攔住他們。

路揚神情冷峻地扶住嬸子：“嬸，妮子，有一個不好的消息要告訴你們，今天是鄭廣川同志下葬的日子，拖了這麽久才告訴你們，實在是對不起。”

“小路，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嬸子一聽這話全身一軟，要不是路揚早有準備差點就摔倒在地上，妮子和小餘也驚呆了。他們所有人都以為殺人犯鄭廣川早就死了，埋在一個誰也不知道的地方。

“我現在代表國家，代表政府正式告訴你們，鄭廣川同志不是犯人，而是一位英雄，前幾天在國外執行一項任務時，光榮犧牲了。對不起，作為他的上級我沒有保護好他，我有愧！”

妮子和她的母親驚呆了，然後意識到這一切都是真實的後，她們抱頭痛哭起來。小餘也知道那個從謀面的岳父的事情，但是他萬萬沒想到在別人口中是個殺人犯的岳父，竟然是一名國家英雄。這番突如其來的人生變故讓所有人都恍如夢中。

“鄭廣川中校是國家英雄，也是我們共同的驕傲，他用生命履行了一個軍人對於國家的莊嚴承諾。他也是一個好父親，一個好丈夫，一個好男人。我希望你們能夠理解他……今天，按照我們中國人落葉歸根的說法，我們帶他回到家鄉，把他安葬在這裏。”

劉君來抱著鄭廣川的骨灰盒，邁起有力的步伐向前走了兩步，一名警察快步上前，掀開蓋在上面的紅色國旗。暗黑色的骨灰盒上，放著一套嶄新的中校軍裝和三枚勳章，還有一張穿著軍裝的照片。

那是兩年多前他在宣誓入職，加入特殊部隊時拍攝的照片，筆挺的軍裝，嚴肅的表情，目光炯炯有神。其實那時的他並沒有多蒼老，五十歲左右，正是壯年。而現在，他躺在這只孤獨冰冷的盒子裏，和這個世界斷絕了所有聯系，他和這個世界唯一的聯系就是人們對他的深深的思念，以及他留在這個世界的種種不朽傳奇。

“廣川！”

“爸！”

妮子母女抱著鄭廣川的骨灰盒哭成一團，就在昨天，他們還沈浸在幸福和喜悅中。人生的悲喜交集，大起大落在他們的身上無情地重疊在一起。

半晌，計潔安慰她們說：“別哭了，鄭叔在天之靈也不願意看到你們這樣。他一直希望你們能夠幸福快樂的。”

在大家的安撫下，妮子一家終於慢慢地平覆了一些。幾名年輕的警察將骨灰盒接過來，讓他入土為安。每一個人都抓起一把泥土放在他的身上。

“立正！”路揚低吼一聲，然後從身上掏出手槍，劉君來、老吳和計潔也紛紛掏出槍來，齊刷刷地對準天空。

“鳴槍！”

幾聲清脆的槍聲響徹在這片寧靜的墓園，所有的軍人和警察紛紛向他們的同志，向他們的英雄敬禮。

槍聲在墓園的上空久久回蕩……

妮子的那個公安局的副處長“表哥”將烈士的遺物和勳章集中放在一個箱子裏，紅著眼睛遞給他們：“妮子，今後家裏有什麽困難就來找表哥。這箱子裏都是你爸爸的榮譽和遺物，你爸爸是個很了不起的人。這裏面還有亞國總統給他親筆簽發的獎章，你們好好保存吧！”

整個葬禮沒有持續多久，卻充滿了無限的悲傷和神聖的儀式感。很多在特殊戰線犧牲的人，包括遭遇漸漸為國人所熟知的緝毒警察和軍人，為免牽連家人遭到報覆，他們在犧牲後連墓碑都沒有一塊。從這個意義上說，鄭廣川其實算是幸運的，至少他能夠在戰友的親人的淚光中被葬進這片烈士陵園，享受著一個英雄應該有的待遇。

大山無言，卻包含深情地擁抱著一個孤獨的英雄，他本就是大山的孩子，如今永遠地躺在自己的懷裏了。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